[科幻]空間三部曲58

Bubkes → 發表 2024-04-13T16:24:34
空間三部曲58
蘭塞姆再一次坐直了身子。他發現天並未徹底黑下來。他自己的魚在粼粼波光中遊動,而他身旁的陌生者也做著同樣的事情。他周圍全是些發著藍光的球球或劍形物,而借著光,他可以隱隱約約地依據形狀判斷哪些是魚,哪些是水人。它們的運動能隱隱約約地顯示出波浪的輪廓和遠處的些許夜色。
他馬上注意到有幾個水人似乎正在他附近進食。他們用青蛙蹼一樣的手從水上扯下大塊黑色的東西,狼吞虎嚥。他們用力咀嚼時,嘴邊流下密密麻麻長條狀的東西,看著像鬍鬚。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他以前都試圖和皮爾蘭德拉上的其他動物建立聯繫,但這次他從來就沒想到要試圖和這些生靈建立任何聯繫。它們也不曾試圖和他建立任何聯繫。它們似乎不像其他動物那樣自然會成為人類的關注對象。他的感覺是,像羊和馬共用一塊牧地一樣,它們只是和他共用一個行星,而彼此都忽視對方那個物種的存在。這後來成為一件令他心神不寧的事,但目前他滿腦子都是一個更實際的問題。
看到它們吃東西,他才想起來自己也餓了。他不清楚他是否也能吃它們吃的那玩意兒。他想用手指在水面上劃拉劃拉,但費了很長時間才碰到一點。當終於抓住它時,他發現那玩意兒和我們地球上的一種稍小的海藻的結構大體一致,上面還有些小氣泡,一捏就劈劈啪啪地響。它結實而光滑,但不像地球上的海藻有鹹味。他永遠也無法恰當地描述那到底是什麼味兒。需要注意的是,在這整個故事中,蘭塞姆在皮爾蘭德拉上的味覺功能已經變得比地球上的更豐富:它有知覺,也能品嘗出愉悅——雖然那不是一種可以用語言來表達的知覺。
剛吃了幾口海藻,他就感到他的大腦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他覺得海面就是世界之巔,浮島就像我們常見的雲朵;在想像中,他似乎從下面看到了上面的浮島,感覺浮島就像懸著長飄帶的纖維墊子。他猛地意識到行走在它們上面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或神話。他感到關於綠夫人及其得到佑護的所有子孫們的記憶,以及有關他到皮爾蘭德拉以來所發生的事情的全部記憶從他的腦海裡迅速消失,就像我們醒來時夢就逝去一樣,或者說記憶像是被滿世界他說不清的各種興趣和情感擠到一邊去了。這令他恐懼。儘管他很餓,他還是把剩下的海藻扔掉了。
此後他肯定又睡著了,因為他能想起來的下一件事發生在大白天。前方還是沒有那個“非人”的影子。在它和他之間是那一大片魚群。鳥兒已放棄了追逐。此刻,他終於徹底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從蘭塞姆的經歷來看,一個奇怪的理性缺陷是,當一個人初到一個星球上時,他起初差不多會忘記它的大小。
與他穿越太空的旅程相比,這整個世界顯得太小,以至於他差不多完全想不起它的距離。在他看來,火星上或金星上的任何兩個地方似乎不過是同一城鎮的兩個地方。但此刻,蘭塞姆再次四下望去,除了金色的天空和滾滾的波浪,什麼也看不到。他突然意識到這種幻覺是完全荒謬的。倘若皮爾蘭德拉上有大陸,他離最近的大陸的距離也可能有太平洋那麼寬,甚至更寬。但他沒有理由認為皮爾蘭德拉上有任何大陸。
他甚至沒理由認為皮爾蘭德拉上有許多浮島,或認為它們被均勻地分佈在皮爾蘭德拉表面上。就算那些群島七零八落地散佈在千里海面上,那也不過是那個不小於人類地球的球體上無垠的大洋上可以忽略不計的小點點。不久,他的魚會累的。他已經感到它不能以原來的速度游水了。“非人”無疑會讓它的坐騎一直遊下去,直至將它折磨至死,但他不能那麼做。就在他考慮這些事情並凝視前方時,他所看到的情形令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其中一條魚故意出位,噴出一小股泡沫後便潛到水下,然後又在幾碼外浮出水面,它顯然是在漂流。幾分鐘後,它就消失了。它幹夠了。
此刻,過去一天一夜的經歷開始直接衝擊他的信念。海洋上的孤獨(更要命的是他品嘗海藻後的感受)已使他開始慢慢懷疑這個世界是否在任何意義上屬於王和王后。當他們在這個世界大部分的表面上都無法居住時,那這個地方實際上還算不算是專為他們創造的?那想法難道不是極為幼稚,且完全是人類的思維嗎?那個似乎是許多事物賴以為基的禁忌果真就那麼重要嗎?至於說那兩個此刻在遙遠的別處的小生靈是不是曾經住在或不曾住在某一塊岩石上,那些咆哮的大浪和居於其中的那些奇怪的人真會在乎嗎?他最近看到的情形和《創世紀》中記載的情形之間的相似性,以及至此他親身經歷所瞭解的情形與其他人所相信的情形之間的相似性已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除了證明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類似的非理性禁忌均伴隨著理性的破曉,還需要再證明別的什麼嗎?談論馬萊蒂倒可以,但馬萊蒂此刻在哪裡呢?如果這個無垠的海洋表達過什麼,那它所說的是與此不同的東西。像所有的幽靜之地一樣,這海洋上實際也訪客不斷,不過訪客不是一個人形的神祇,而是與人類及人類生活永不相干,且人類也無法瞭解的東西。海洋以外只有太空。
蘭塞姆曾拼命回憶,設想自己曾到過“太空”並發現太空就是天堂。天堂裡充盈著生命力,而對生命力而言,“無限”本身不過一立方英寸大小。但他根本回憶不起來這些。那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那種曾常被他嘲笑並被稱為“經驗主義的妖魔”的相反的思維方式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湧進他的大腦——本世紀偉大的神話,即有關大氣和星系的神話、光年和進化的神話、對簡單算術有噩夢般看法的神話(在這種簡單的算術中一切皆可能是對大腦具有重要影響的東西),這些不過是因原發性無序所致的副產品。
直到現在,他一直都鄙視它那無聊的誇張,它對不同的東西具有不同尺寸這種現象的可笑的驚奇,也對無價值東西的大量湧現這種現象不以為然。即便此刻,他的理性也沒被完全壓制下去——儘管他的情感不願聽從他的理智。他自身的某一部分還依然知道一個東西的大小是其最不重要的特徵,他知道物質世界從他內心的對比和神話力量中獲得了權威,而這種權威卻使他不得不看輕自己,他知道僅僅靠數字不能震懾我們,除非我們從自己的資源庫裡借給它們威懾力,它們自己能提供的威懾力數量不過是一個銀行家帳本上的那點數字。但這門知識尚屬抽象觀念。宏大和孤獨以壓倒一切之勢佔據了他的頭腦。
這些想法肯定延續了好幾個小時,並且一直佔據著他全部的注意力。有一樣他最想不到的東西喚醒了他——一個人的聲音。恍惚之中,他發現所有的魚都已棄他而去。他自己的那條魚正有氣無力地遊著。幾步之外,“非人”不再逃跑,而是慢慢向他靠近。它縮作一團地坐著,眼睛上有瘀青,幾乎睜不開,它的肌肉是肝紫色,腿顯然斷了,痛得它齜牙咧嘴。
“蘭塞姆。”它有氣無力地說。
蘭塞姆一言不發。他可不想再鼓勵它重新開始那個把戲。
“蘭塞姆,”它又斷斷續續地說,“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說句話吧。”
他驚訝地看了它一眼,發現它淚流滿面。“蘭塞姆,別不理我,”它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它們把我們怎麼啦?你,你渾身在流血。我的腿斷了……”它漸漸沒了聲音。
“你是誰?”他突然問道。
“哦,別假裝不認識我,”韋斯頓的聲音咕噥道,“我是韋斯頓。你是蘭塞姆——劍橋萊斯特的語文學家埃爾溫•蘭塞姆。我們爭吵過,這我知道。對不起。我想可能是我錯了。蘭塞姆,你不會把我留在這裡,讓我死在這個倒楣的地方,對吧?


DMCA Compliance - 內容侵犯 - Abuse 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