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56

Bubkes → 發表 2024-04-11T11:55:46
空間三部曲56
它當時還沒有做好防禦準備。他發現自己的雙拳如雨點般地捶擊它的胸部,比他自己想像的要快得多,也重得多。他能夠聽到被他擊打出來的大口大口的呼吸從它張開的大嘴裡冒出來。這時,它的手又揚起來,手指彎得像爪子。它不是在試圖揮拳,而是想抓住什麼。他使勁地把它的右胳膊打到一邊去,這是骨頭對骨頭的較量,他又重重地打擊它的下巴有肉的部位。這時,它的指甲開始撕他的右半身。他揪住了它的胳膊,靠運氣,而不是靠技巧扼住了它的雙腕。
接下來的一分鐘對任何觀看者而言幾乎都算不得格鬥了。“非人”使盡了能從韋斯頓軀體上找到的力氣想使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裡掙脫,而他則使盡吃奶的力氣死死地抓住它的手腕。但這種令交戰雙方汗流浹背的角力的結果卻是四條胳膊緩慢地,似乎是悠閒地,乃至毫無目標地晃動。暫時誰也無法傷著對方。“非人”把頭伸向前下方想咬蘭塞姆,蘭塞姆伸直了胳膊,把它擋在一臂遠之外。似乎沒有理由結束這陣勢。
它突然伸出一條腿,鉤在他膝蓋後面。他差點跌倒。雙方的動作都加快了,手忙腳亂。蘭塞姆也想絆倒它,但失敗了。他使勁把敵人的左胳膊給扳回來,想折斷它或至少扭折它。就在他使勁這麼幹的時候,他的另一隻手腕的抓勁必定放鬆了。所以,它的右腕掙脫了。他剛來得及閉上眼睛,它的指甲就猛烈地在他臉頰上劃下來,疼痛令他的左手停止了對它肋骨處的擊打。一眨眼工夫,他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他們倆就又分開站立了。雙方胸脯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相互對視著。
雙方無疑看起來都很狼狽。蘭塞姆看不出自己傷在哪裡,但好像渾身是血。敵人的眼睛幾乎睜不開。韋斯頓所剩無幾的襯衫遮不住它的軀體,很快就露出大塊大塊的瘀傷。這一切,還有它艱難的呼吸,以及它在格鬥中所表現出力量的大小徹底改變了蘭塞姆的心理狀態。他驚奇地發現它一點也不比自己強大。他一直以為它的身體是超人的身體,是惡魔一般的身體——儘管理性告訴他事實未必如此。他還以為它的胳膊會像飛機的螺旋槳那樣難抓住,停不下來。現在,通過親身經歷,他知道它的軀體的力量不過就是韋斯頓身體的力量。從身體層面上講,這是一個中年學者與另一個中年學者的對抗。二者之中,韋斯頓體格更健壯些,但他肥胖,不耐打。蘭塞姆更靈活,呼吸也更好。他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現在看來這想法有點可笑。這是一場很公平的比賽。他沒有不贏得比賽並活下去的理由。
這一次是蘭塞姆先發起了攻擊。一開始,這第二輪和第一輪大同小異。當時的情形是,蘭塞姆能出拳時他就占上風,而當他氣力不濟時就挨打。即使在激戰正酣時,他的頭腦也是相當清醒的。他明白,當天的結果取決於一個簡單的問題——是否會在重拳擊打它的心臟和腎臟,使它完蛋之前,自己因失血過多而先斃命。
那個多彩世界的一切都在他們周圍沉睡著。沒有規則,沒有裁判,沒有觀眾,只有雙方衰竭的力氣迫使他們不斷地分開,將奇怪的決鬥極為精確地分成一輪又一輪。蘭塞姆永遠記不起他們戰了多少回合。決鬥變得像瘋狂重複的精神錯亂的不斷發作,饑渴感造成的痛苦比對手造成的疼痛感更強烈。有時兩人都躺在地上。有一次,他結結實實地跨在對手的胸部,用雙手掐它的喉嚨,並吃驚地發現自己喊出了《瑪律頓之戰》的一句話。但它用指甲劃破他的胳膊,用膝蓋重擊他的後背,最後他被甩了下來。
現在他像一個人清楚地記起長期麻醉之前和之後的情景一樣,想起了當時自己似乎與“非人”對決了一千次,並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無法再戰了。他記得有一會兒他覺得敵人不像韋斯頓,而是像一個人形鑽孔機。他馬上意識到這是幻覺。他打了個趔趄。突然,一種或許我們世界的好人不可能感受到的東西朝他襲來——一股純粹的、合情合法的憎恨。以前每每心中懷有憎恨時就覺得有罪,或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完全沒能從原罪中識別原罪人。那種憎恨的能量沖上他的胳膊和雙腿,所以,它們簡直就是滾燙的血柱。出現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個意志墮落的生物,而是墮落本身,意志不過是附著於墮落之上的一個工具。多年以前,它曾經是個“人”,但它身上僅存的一點人性也只是作為狂暴的自我流放式的自我否定所支配的武器而存在。或許很難理解為什麼這沒有使蘭塞姆內心充滿恐懼而是充滿一種喜悅。這種喜悅源於最終發現了憎恨為什麼會存在。正如一個手拿斧頭的男孩欣喜地發現一棵樹或拿著一盒彩色粉筆的男孩欣喜地發現一堆乾乾淨淨的白紙一樣,他欣喜地發現了他的情感與其物件之間的完美統一。雖然他在流血,累得站也站不穩,但他覺得沒有什麼能超出他能力之外。當他縱身躍到活死人,這個宇宙數學中永久的不盡根數身上時,他很吃驚於自己強大的力量。然而,再深想一下,他對自己的力量又一點也不感到吃驚了。他的臂膀似乎比腦子動得還快。他的手教會了他可怕的東西。他感到它的肋骨斷了,也聽到了它的下頜骨的斷裂聲。整個“非人”在他的重拳打擊之下似乎在分崩離析。他似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被它撕扯處的疼痛。他覺得自己可以帶著極度的仇恨這麼戰鬥一整年。
突然,他發現自己什麼也打不著了。他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不能相信那“非人”已經逃跑了。他一時的糊塗給了它一個逃跑的機會。等他明白過來時,只來得及看到它消失在樹林裡了。它一瘸一拐地大步向前,一隻胳膊無力地耷拉著,像狗一樣地號叫著。他沖過去追它。有時,它被樹幹遮住了,但隨即又出現在視野中。他開始拼命地追,但它還是保持領先。
那是一場瘋狂的追逐。他們穿越或明或暗的光影,在緩緩移動的山脊和山谷裡爬上爬下。他們經過了龍睡覺的地方,經過了在睡夢中面帶微笑的綠夫人。經過夫人時,那“非人”把腰彎得很低,彎下左手指想抓傷她。如果它大著膽子去抓的話,是可以抓傷她的,但蘭塞姆緊隨其後,它不敢冒險延誤逃跑時間。他們從一群熟睡的橘黃色的大鳥旁經過,大鳥都呈金雞獨立狀,頭埋在翅膀下。因此,它們看起來像一簇頗具造型的花樹。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成對或整家的黃色沙袋鼠旁經過。沙袋鼠們都仰面朝天,眼睛緊閉,前掌蜷在胸前,像是刻在墓碑上的十字軍。他們弓著腰在低垂的樹枝下穿行,因為樹枝上睡著樹豬,它們發出了類似小孩子鼾聲的愜意的聲音。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泡泡樹叢,甚至暫時忘了勞累。這是個大島。他們從林子裡出來後快速跑過大片的藏紅花色或銀色的原野,地上的植物有時到腳踝那麼高,有時齊腰深,散發著清冷或刺鼻的氣味。他們又向下沖進其他的林子。當他們跑向樹林時,樹林是在秘密山谷的底部,但他們到達前樹林又升到孤零零的山丘的頂部。蘭塞姆沒法追上他的獵物。從它一瘸一拐的步伐中可以看出它傷得很重,但令人不解的是,它居然還能保持那樣的步伐。他想,如果腳踝真的扭傷了,它每一步都會遭受無法描述的痛苦。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他腦海裡:它或許可以把疼痛傳遞給韋斯頓的殘留意識來承擔,而使自己在它的軀體內存活下來。想到那個曾經是自己同類,吃人奶長大的生物可能被囚禁在他正在追逐的那個東西裡面,他就加倍地仇恨那個東西,而這種仇恨一點也不像他以前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恨,因為這仇恨使他力量倍增。


DMCA Compliance - 內容侵犯 - Abuse 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