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55

Bubkes → 發表 2024-04-10T19:25:40
空間三部曲55
他的恐懼、他的羞恥感、他的愛和他所有的觀點一點也未被改變。情況既不比以前更可怕,也不比以前不可怕。唯一的不同是,他知道(這幾乎是個歷史命題)這事得做掉。他或許會懇求、哭泣,或反抗——或許會詛咒或朝拜——像一個殉道者那樣歌唱,或像一個魔鬼那樣褻瀆神明。那實在無關緊要。那事會被做掉的。
他做這事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未來的行動固定在那裡,絲毫不可改變,好像是他做過的事情一樣。僅僅是一個不相干的細節佔據了我們稱為未來,而非過去的位置。這個爭鬥已結束,但似乎連片刻的勝利也沒有。如果你願意,你或許可以說,選擇的力量已被放置在一旁,而一個不可改變的命運替代了它。另一方面,你或許可以說,他被從情感的話語中解救出來,並且進入堅不可破的自由之中。蘭塞姆一輩子也看不出這兩種陳述有什麼不同。宿命和自由顯然是同一的。他再也看不出他聽到的有關這個主題的論爭有什麼意義。
他一發現自己明天肯定會殺死那個“非人”,就馬上覺得這件事似乎比他設想的要小,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他幾乎記不起當這個想法最初在他腦子裡出現時,他為什麼要指責自己是自大狂。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把這事撂下不做,馬萊蒂會做出更大的舉動。在那種意義上,他代表馬萊蒂。
不過,那就和夏娃僅僅靠不吃蘋果就要代表他一樣,或者和任何一個做了任何好事的人要代表他一樣。由於沒有人與人之間的比較,所以也無法在受難上做比較——或者這類比較只存在于一個撲滅火星時燒了指頭的人和一個在撲滅一場因為那火星沒被撲滅而引起的大火中喪命的消防隊員之間。他不再問“為什麼是我”了。因為,不是他就有可能是別人。也可能是和這個選擇一樣的其他任何選擇。他發現,以前停留在這個決定性時刻之上的強光事實上此時正照耀在萬物之上。
“我已把你的敵人打入沉睡之中,”那“聲音”說,“他要到明早才能醒來。起來。往回走二十步退進樹林,在那裡睡覺。你姐姐也睡在那裡。”
當令人恐懼的早晨到來時,我們通常會一下子完全清醒。蘭塞姆徑直從無夢的酣睡中醒來,一下子就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任務。他發現島上只有他自己——島在既不平靜也無風暴的海面上輕搖。透過靛藍的樹幹射進來的金光告訴他水在哪邊。他朝水走去,洗了個澡。上岸後他又躺下來喝水。然後他站了幾分鐘,用手梳理著濕濕的頭髮,捶打著自己的兩肋。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發現原來一邊被太陽曬黑的顏色和另一邊蒼白的顏色都不太明顯了。倘若綠夫人這個時候初次見到他,他就很難被叫做“花斑”了。他的膚色已變得更接近象牙色。經過這麼多天的裸露之後,他腳趾頭開始改變了原來被靴子擠壓得緊巴齷齪的樣子。總之,他認為自己比以前更像個人。他感到相當肯定的是,在全宇宙更偉大的黎明到來之前他不會再有一個未受傷的軀體了。幸虧在自己放棄之前,弦已繃緊,已為一切做好了準備。“我醒了的時候,得見你的形象就心滿意足了。”他自言自語道。
接著,他走進了林子。因為他此時想吃東西——真湊巧,他撞上一大團樹泡泡。他的愉悅和第一次嘗到這東西時的一樣強烈。從林中出來時,他大步流星地前進,步伐和原來很不一樣。雖然這可能是他的最後一頓飯,但他此時還是覺得去找自己最喜歡的果子不是很妥當。但迎面而來的正是那葫蘆狀果子。“上絞刑架前的一頓好早餐。”他從手裡扔掉果殼時突發這樣的怪念頭。他心曠神怡,似乎能讓整個世界都翩翩起舞。“不管怎麼說,值!我很開心。我已經在天堂裡了啦。”他想。
再往林子深處走,樹木更密了。他差點被熟睡的夫人絆倒。她通常這個時候不睡覺,因此他猜想這是馬萊蒂所為。“我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了,”他心裡想,“我永遠也不會像看她這樣看一個女性的身體了。”低頭看她時,他最能感受到的是一個孤兒的強烈願望,那就是,希望曾看到自己族類的偉大母親的單純和高貴——哪怕只看過一次。
“別的東西,別的佑福,別的榮光,”他低聲道,“但再也沒有那些了,所有的世界上都不再會有那些了。上帝會很好地利用所發生的一切。但損失是實實在在的。”他再看了她一眼後便從她躺的地方迅速走過去。“我是對的,”他想,“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該結束了。”
他在漆黑而多彩的樹叢裡進進出出徘徊好久才找到他的敵人。他碰巧看到他的老朋友龍蜷縮在一棵樹幹周圍,和第一次見到它一樣。但它也睡著了。現在他注意到,自從他醒來後就沒聽到鳥的啁啾,沒有看到光滑的軀體窸窸窣窣地在樹葉中穿行,沒發現隔著樹葉偷看的棕黃色的眼睛,除了水聲,沒有聽到其他任何聲音。好像上帝把整個島(或許整個世界)都打入沉睡之中。一時間,他有一種淒涼感,但幾乎立刻又滿心歡喜,因為沒有鮮血和憤怒的記憶會印在那些快樂的頭腦裡。
大約一個小時後,繞過一簇泡泡樹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非人”的面前。“它受傷了嗎?”突然看到它血染的胸脯時他先自問,隨後就看出來那當然不是它自己的血。一隻鳥的羽毛已被拔掉一半,脖子被捏著,嘴巴張得大大的,無聲地叫著,在它靈活的雙手裡無力地掙扎著。
蘭塞姆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之前就已出手了。他學前班時學的拳擊術一定是被啟動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用盡全力給了那“非人”的下頜一個左直拳。但他忘了自己沒戴拳擊手套。使他明白過來的是拳頭打在下頜骨上感到的疼痛。這一拳差不多弄折了他的關節,令人作嘔的痛感一直沖上他的胳膊。他怔住了,一動不動地站了一秒鐘,這也使“非人”有時間後退差不多六步。這初次的遭遇也不合它的口味。它顯然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在它試圖說話時,鮮血從它嘴裡汩汩流出。它還抓著那只鳥。
“你是想試試力氣吧。”它口齒不清地用英語說。
“把那只鳥放下。”蘭塞姆說。
“但這很愚蠢,”“非人”說,“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什麼,”蘭塞姆說,“那無關緊要。”
“小東西,你以為,”它回應道,“你可以和我搏鬥嗎?你以為他或許會幫你?許多人都曾這麼認為。小東西,我認識他比你認識他的時間久。他們都以為他會幫助他們——直到他們在烈火中嚷著改宗、在集中營裡崩潰、在鋸子下扭動身體、在瘋人院裡來來回回地亂跑或被釘在十字架上時才意識到不是那麼回事,可惜太晚了。他幫得了他自己嗎?”那東西突然仰面朝天高聲狂叫道“Eloi,Eloi,Lama sabachthani”(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為什麼離棄我?),金色天頂似乎也要被震破了。
它一說完,蘭塞姆立刻就能肯定它說的全是一世紀的阿拉姆語。“非人”不是在引用,而是在記憶。這些正是從十字架上發出的話,是曾聽到這些話的被放逐者多年珍藏在熾烈的記憶中的話語,而現在卻被惡意地模仿出來。
恐懼使他暫時感到噁心。還沒等他恢復過來,“非人”就壓到他身上了。“非人”如狂風般咆哮,眼睛睜得特大,好像沒有眼瞼一樣,頭皮上的頭髮全都豎起來了。它已把他擠壓在胸前,用胳膊勒住他,它的指甲從他背後扯下一塊塊的皮。蘭塞姆的胳膊在它懷裡瘋狂地捶打著,卻打不著它。他轉過頭,在右胳膊的肌肉上深深地咬了一口,起初不太成功,後來就咬得更深了。它吼叫了一聲,卻不想放手,不過,突然間他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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