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45

Bubkes → 發表 2024-03-16T19:50:22
空間三部曲45
沉默和微笑可能持續了整整兩分鐘——肯定不少於兩分鐘。蘭塞姆邁步朝那個東西走去,他也不太清楚到它跟前要做什麼。他被絆了一下,跌倒了。奇怪的是,他費了很大的勁才能再站起來。站起來後,他又失去平衡,再一次摔倒。一時間,他眼前一片漆黑,空氣中充滿了特快列車般的吼叫聲。過了一會兒,金色的天空和五彩繽紛的浪再次出現。他知道,那裡只有他自己,他正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他躺在那裡,還是站不起來,可能也不想起來。他突然想起來,在某些哲學家和詩人那裡,他讀到過哪怕是見一眼魔鬼也抵得上地獄中最大折磨的說法。似乎到目前為止,他所經歷的只是一種奇怪的幻覺。然而(正如他現在所知道的那樣)就算孩子們也知道這不是幻覺。沒有孩子不明白這樣一種情形,即,可能會有這樣一張面孔,只要你看它一眼,終極的大難就會來臨。孩子們、詩人和哲學家都對。就像在所有世界之上,有一張臉只是想弄明白哪樣歡樂是不可廢止的一樣,在所有世界的底部,那張臉一直在等著,哪個倒楣鬼只要看它一眼,從此也會厄運不斷。儘管事實上世上有千條路可供一個人走,但不論早晚,沒有一條不指向快樂或不幸的未來。他本人只是看到了它的假面具或模糊不清的徵兆而已。他不太肯定他能否活下去。
等他能站起來時,便站了起來,並開始尋找那個東西。他必須要麼設法不讓這個東西見著夫人,要麼至少在他們見面時他也在場。能做什麼,他不知道。但顯然,他被送到這裡就是要幹這個的,用什麼藉口推脫也沒用。在飛船裡飛行的韋斯頓的身體只是別的什麼東西入侵皮爾蘭德拉的橋樑。至於那到底是那個在火星上被稱做“邪惡之王”的窮凶極惡的元兇,還是他那些低級別的追隨者,這都不重要。蘭塞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兩隻膝蓋抖得直打架。連他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是,經歷這麼極端的恐懼後,他竟然還能走路,還會思考——一如戰爭或病中的人吃驚地發現自己那麼能忍耐一樣。我們常說,“那會把我們逼瘋的”,“那會徹底要了我們的命”,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時,我們發現自己既沒瘋,也沒死,而是依然堅持不懈。
天氣又變了。他正走在上面的平原隆了起來,像一個用土做的浪頭。天空顏色淡了一些:很快就變成淡黃色而不是金黃色。海的顏色更深了,幾乎是青銅色。不久這個島就開始爬上一個個水丘。他時不時地得坐下來休息。幾個小時後(因為前進的速度很慢),他突然在當時像是天際的地方看到兩個人影。轉眼之間,人又不見了,因為在他和他們之間的土地升起來後遮住了他的視線。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才來到他們那裡。韋斯頓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著,它在隨著地面的每個變化平衡自己。這是真正的韋斯頓無法做到的。它在對著夫人說話。最令蘭塞姆吃驚的是,當他過去坐在夫人身旁的軟草皮上時,她竟然繼續聽它講話,而沒有轉身表示一下歡迎,甚至對他的到來也不置一詞。
“就可能的東西而不是已存在的東西創作故事或詩歌,這的確是個偉大的開闊視野的行為。”它說,“如果你躲開它,你不就是在拒絕送給你的水果嗎?”
“哦,陌生人,我不是在躲避編故事本身,”她答道,“而是躲避你塞進我腦子裡的這個故事。我自己可以編關於我的孩子或王的故事。我可以讓魚飛翔,讓陸地上的動物游水。但如果我試圖編生活在固定陸地上的故事,那我不知道怎麼編馬萊蒂的故事。因為,如果我編故事說他已更改自己的命令,那是不行的。但如果我的故事說我們違背他的命令住在那裡,那就像使天空變得一片漆黑,使水不可以喝,使空氣不可以呼吸一樣。而且,我也看不出編這種故事有什麼快樂可言。”
“會使你更聰明,更老些。”韋斯頓的軀體說。
“你確信會那樣嗎?”她問。
“是的,確定,”它回答,“那就是我的世界上的女人變得那麼美妙、那麼漂亮的方法。”
“別聽它的,”蘭塞姆急忙插話,“把它趕走。別聽它的話,別想它。”
她第一次轉向蘭塞姆。自從上次分別後,她臉上已有些細微的變化。那不是悲傷,也不是深深的困惑,但多了一絲不穩定的神情。另外,她顯然很高興見到他——雖然對他的插話很吃驚。見面後的前幾句話表明,她之所以在蘭塞姆到達時沒能和他打招呼,是因為她從未想到過與兩個以上的人同時對話的可能性。在此後整個對話過程中,她對一般對話技巧的無知為整個對話場景增添了一份新奇和不安的特質。她不知道如何將眼光迅速地從一張臉移到另一張臉上,也不能同時理解兩個人的話。她一會兒全神貫注地聽蘭塞姆講,一會兒心無旁騖地聽另一個人講,但從來不能同時聽兩個人講。
“為什麼這個人還沒說完你就開始講話,花斑?”她詢問道,“你們世界有許多人,肯定有多於兩個人在一起談話的時候,他們是怎麼做的?他們輪流說嗎?或者你們有聽多個人一起講話的技巧?我還不夠老,做不到那樣。”
“我一點也不想要你聽它的。”蘭塞姆說。“它是——”然後他遲疑了。“壞人”、“說謊者”、“敵人”,這些詞對她來說還沒有任何意義。他絞盡腦汁,想到了他們以前關於大艾迪爾堅守舊善,拒絕新善的談話。對,那是她接觸“壞”這個觀念的唯一途徑。他正要開口,可太晚了。韋斯頓的聲音已搶在他前面了。
“這個花斑,”它說,“這個花斑不想要你聽我的話。因為他想使你一直年輕。他不想要你前進到你以前從未品嘗過的水果那裡。”
“但他怎麼做能夠使我保持更年輕?”
“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韋斯頓的身體說,“那個花斑是一個總躲避迎面而來的浪,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話,總想把已過去的浪找回來的人。最初和你談話的時候,他難道沒暴露出這一點嗎?他不知道自從馬萊蒂成為一個人以後,一切都是新的,不知道現在一切有思維的動物都將是人。你不得不告訴他這一點。但他知道後並不歡迎它。他很遺憾再沒有原來那些長毛的人們了。如果他能,他想恢復那個舊世界。當你要求他教你死亡時,他不願意。他要你保持年輕,不要學會死亡。難道不是他第一個告訴你,你不可以渴望得到馬萊蒂朝我們打過來的浪,要你如此畏縮,願意砍掉胳膊和腿來阻止它的到來嗎?”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如此年輕?”
“他在我們世界叫壞,”韋斯頓的身體說,“是一個為了他期待得到的水果或他上次見到的水果而拒絕其他被送給他的水果的人。”
“那麼,我們得讓他變老些。”夫人說。雖然她沒看蘭塞姆,但她身上王后和母親的所有特質都向他展示出來了。他知道她希望他以及所有的東西都無限好。而他——他束手無策。他的武器從他手裡被打落了。
“那麼你願意教我們死亡嗎?”夫人對著站在她上方的韋斯頓的外形說。
“願意,”它說,“我來的目的就在此。我來這裡就是使你們可以有充裕的死亡。但你必須勇敢。”
“勇敢。那是什麼?”
“它就是某一天湍急浪高,當內心有個什麼東西懇求你待在陸地上時,偏偏使你敢於游泳的東西。”
“我知道。那種日子最適合游泳。”
“是的。但為了找到死亡,以及和死亡在一起的真正的老、充滿力量的美麗和最大限度的空間,你必須跳進比浪更大的東西裡去。”
“接著說。你說的和我以前聽到的都不一樣。它們像泡泡撞在樹上。它們使我想起——想起——我不知道它們使我想起什麼。”
“我還會說比這些更妙的話,但得等你再老些才行。”
“使我更老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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